淩煙不曉得陳靳抽什麽風。

他會突然來探望陸若舒, 有何用意？他不喜歡她, 總不可能是念舊情。

“陳靳他，有說什麽嗎？”淩煙問。

“他倒是沒說起什麽特別的, 不過, 我跟他提了你。”

淩煙眼皮一跳。

“我記得當年他走了之後，你不是很著急地讓你爸把他找回來，找了挺久的那會，我和你爸當時都看出來了，你很珍惜這個朋友。”

淩煙心虛垂首, 當年的她, 其實不懂何為珍惜。

她以為他走了, 她以為自己會很快活，她以為……

沒過多久, 她卻後悔了, 後悔得徹徹底底。

她讓淩信嘉發動力量，幫忙找陳靳，只是, 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, 遍尋不著。

“等等，媽你說……你說你把我找他的事情都告訴他了？”淩煙突然反應過來。

陸若舒笑得坦然，“我順便提了一下, 我記得你當時還跟我說，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，對不對？”

“那是當時。”

淩煙腦子有點亂, 她穩了穩心虛，恢覆鎮定，“現在這麽久了，還是不是朋友，也不一定。”

陸若舒笑得溫柔：“那也不一定，有些好朋友之間的友情，時間也沖不淡。”

淩煙不置可否，自嘲般地勾勾唇角，如果真是好朋友，這話可能成立，但是。

“知道你是在他酒吧工作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陸若舒又道。

“……？”

淩煙處於淩亂中。很快，她岔開話題，轉移陸若舒的註意力。

他想搞什麽，難道是所謂的“知恩圖報”——念著淩家以前的舊情，贈她一個留下來的機會？

陸若舒睡著後，淩煙輕手輕腳退出醫院，天色已然黯淡。

她披著單薄外套，手松散的長發向後撩，微卷柔順的發絲染著夕陽色，露出精致嫵媚的側臉，紅唇處，滾出一口薄煙。

她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。

腦袋裏空落落，影子孤零。

“你好，請問你是，你是淩煙嗎？”有女人問。

淩煙說：“嗯，請問你是……？”

“噢，我經常去煙野城聽你唱歌，你的聲音真的太好聽了。我可以，可以和你合張影嗎？”

淩煙婉拒，淡淡地笑，“不好意思，沒化妝，不方便拍照。”

“啊這樣子，那沒事，不過，你後天晚上的演出，我一定會去看的。”

有人喜歡她的歌聲，她挺開心。

這種認可，比之前她風光時收到的花言巧語，感覺完全不一樣。

淩煙掐了煙，一丟，正中垃圾桶。

夜色中，黑色車子隱於濃深夜色，淩煙從一排車子經過，沒作半分停留。

………

晚上，淩煙洗了澡，補水面膜服帖地蓋在臉上。是否繼續留在煙野城那個問題，她這幾天可以回避，拖了好幾天。

也該有個結果了。

說曹操曹操就到。她還沒打電話，項佐電話倒先來了。

“餵？。”

“淩煙，你想好了嗎？”項佐問。

“項佐，我留下來，繼續唱。”淩煙語氣很淡。

已經醞釀好勸說的說辭，項佐統統咽下，“行，那你這幾天準備一下，歌單晚上九點前發給你，演出安排表這幾天出來，到時候準時來煙野城。”

淩煙：“行，謝謝你，沒事掛了。”

“等下，你怎麽想通的？”

“第一有錢拿，第二還有人喜歡聽，何樂而不為？”

“那靳爺這邊……”

“和他沒關系。”淩煙說。

剛掛電話，項佐撥通陳靳電話，他已經迫不及待把“喜訊”傳給自家老板。

淩煙喝了杯水，開始按照新的歌單練歌。

瞧見角落那一束泛黃玫瑰，她自嘲般地扯扯嘴角。橋歸橋，路歸路，說起倒是輕巧。

………

將近一個星期沒來，再一次踏入煙野城，聲色交織的場合，淩煙心境大有不同，有點陌生。

今天淩煙提早了一些來。

有認識她的客人，同她打招呼，“淩煙，前幾天都沒你的場次，我還以為你不在煙野城唱了。”

“我前幾天有點事情要忙。”淩煙笑。

“原來如此，昨天看到演出表上有你，我今天早早就來了。”

淩煙同對方聊了幾句，隨後如同一尾魚，慢悠悠游走了。

她瞧見一個LED展板，某個藝術家在頂樓有個畫展，距離演出有一段時間，上去看看也無妨。

淩煙上了頂樓，意外發現，頂樓別有洞天，走廊處的墻壁，風格獨特的畫排列著，外側墻壁是一塊塊斜斜的玻璃拼成，割裂天空，她俯瞰著都市鱗次櫛比的高樓。

人還挺多。

還有個小廳，淩煙在門口瞥了一眼，座無虛席，藝術家在臺上分享。

下樓時，淩煙不是煙野城貴賓，她坐普通電梯，恰巧碰上電梯高峰。

她剛進去，身後的人魚貫湧入，她進了最裏邊的角落。轉身那一瞬，正對上一方結實的胸膛，襯衣沒扣全，露出一小截鎖骨，近在咫尺。

往上，喉結，下巴，鼻梁，線條柔和的眼睛，此刻目不轉睛地鎖定著她。

陳靳離她很近，幾乎挨上她。

淩煙蹙眉，移開視線，“請問你能轉過身去麽？”

陳靳眉微動，“沒法轉了。”

“稍微往後移一點也行。”淩煙淡淡道。

“沒位置了。”他開口。

電梯停了，又上了幾個人，陳靳不後退，反而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，更加挨近她，淩煙同時往角落後縮一些，想同他保持拉開距離。

她低頭看地板。

“淩煙，”陳靳逼近她，“最近在躲我？”

他靠得太近，就像把她困在那個小角落一般，居高臨下地俯視她，他伸手，輕掐她的下巴。

他發什麽瘋。

淩煙被他擡起臉龐，直視他，飽滿紅唇微微翹著，近在咫尺，似一道誘人品嘗的佳肴。

電梯門突然開了。

身後的人魚貫而出，電梯瞬間空了，淩煙推開陳靳手臂，從他那堵墻繞出，前腳還沒踏出，手腕被人扯住，身子猛地被扯回原位。

耳邊“啪嗒”一聲，他一把按下電梯按鈕，聲音異常響亮。

他的力氣很大。

電梯門再一次關上。

淩煙扭頭看他，美目圓睜，“陳靳，我要出去。”

她沒喊他“陳陳”，他不是。

陳靳扣住她左手手腕，右手自身後攬住她的腰，她後背狠狠撞上他的胸膛。

很硬，很結實，淩煙聽見一聲悶響。

他同之前大相徑庭，淩煙不懂他賣什麽關子。

電梯空間不大，他的唇幾乎觸到瑩白耳垂，“聽說我走了之後，你拼了命地找我，嗯？”

心裏有一根弦，剎那間扯緊。

淩煙矢口否認，勾唇，“聽說不一定可信。”

他緊逼，“淩煙，你忘不了我？”

淩煙身子後傾，手臂後擡，衣衫袖子往肩上滑，她勾住他後頸，往下一壓，他的唇如願以償觸到她的耳垂，她說，“陳靳，你聽著，我只對一個人念念不忘過。”

陳靳灰沈的眸子燃起一絲亮光，“誰？”

“反正不是你。”她狡黠地勾唇。

下一秒，淩煙挑起的嘴角，瞬間變得平直，她補充，“靳爺，你不會以為，我說的是你吧？”

電梯門正好開了，淩煙高跟鞋清脆響亮，走出了電梯，下巴微擡，氣勢淩人。沒人看得出來，此刻她心跳如鼓。

他不是陳陳。

她想了很久，才說服自己。她作出了最大的讓步。

………

淩煙進了廁所，她臉上有些發熱。幸好妝底夠給力，鏡子裏的人，臉頰珍珠白，潤澤，唇紅，微卷烏發垂於肩膀兩側。

燈光，喧囂，旋律，掌聲。

女人脫了外套，一襲掛脖針織短裙，細細的黑色細帶嘞著鎖骨，燈光下迷人自信。

淩煙擡手，作了個“下壓”的手勢，歡呼聲和掌聲即可停下，音樂響了——「魔鬼中的天使」。

她唱著，習慣性地掃一遍臺下。

陳靳在臺下，最中央的卡座，她微一垂眸，便能看見的位置。

她看著他的眼睛。

「把太硬的脾氣抽掉會不會比較被明了」

「你可以重重把我給打倒但是想都別想我求饒 」

「你是魔鬼中的天使所以送我心碎的方式 」

「是讓我笑到最後一秒為止才發現自己胸口插了一把刀子」

「………」

唱這句時，淩煙一手拿話筒，一手指向臺下。她食指不偏不倚，正是對著他。

她眼尾囂張地挑著。

他也看著她，目光在她身上描畫，這是他第一次坐在正中央的位置，以往淩煙往臺下看，壓根沒見過他人影。

………

周末，淩煙一如既往前往金陳先生家中。

剛進別墅小區，前面轉角處，一個黑色車影駛出，淩煙莫名覺得眼熟。

她搖搖頭，把她腦袋的念頭，甩到腦後。

黑色的車子這麽多，怎麽就會覺得那車……像他的。

真是荒唐。

她給小男孩上課，嗓子有些累，休息時間，陳斯亦端著果盤過來時，淩煙嗅到熟悉的氣息。

“榴蓮？”她問。

陳斯亦說：“是榴蓮，老師上回不是說過，你喜歡吃榴蓮嗎，所以我們……”

紅姨突然咳了一聲，接著陳斯亦的話：“所以我們給您準備了榴蓮，都是切好的，可以現吃。”

“勞煩你們費心了。”淩煙眉開眼笑，鼻尖縈繞著香甜氣息，她心情也好了。

她沒註意祖孫倆的異樣。

一側，陳斯亦被紅姨拉到一側，紅姨說：“斯亦，不記得奶奶跟你說過什麽了嗎？”

陳斯亦撓了撓腦袋，不好意思道：“我差點忘記了。”

先生叮囑過他，不能提起和他有關的事。

陳斯亦不解，後來奶奶跟他說，這和先生工作有關系。

想到自己差點為先生工作帶來困擾，陳斯亦有些愧疚。

淩煙從別墅出來後，去小夏酒吧唱了幾首。

那裏人少，安靜，沒有專業樂隊伴奏，淩煙抱著吉他彈唱。

這一個月裏，煙野城同小夏酒吧的安排，多次有沖突。毫無疑問，她是選擇去煙野城，她沒有分'身，無法兩頭兼顧。

她跟夏祈言提了辭職。

但好歹，這酒吧在她落魄時收留過一陣，她這個月的工資沒要。

臨走前，夏祈言說：“淩煙，在煙野城好好幹，等你成了那兒的扛把子之後，我給你捧場。”

“好，一言為定。”淩煙笑得爽朗。

城市的街景不停後退，車廂內很安靜，淩煙靜靜望著窗，眼中倒映出城市的霓虹。

車水馬龍中，正趕上晚上下班高峰期，出租車走走停停，前面堵車，出租車慢悠悠地停下。

淩煙手肘撐在窗戶邊上，她身側的車窗，只開了一半，露出上半張臉，她心裏有事，眼睛望向一片虛空。

“嘶嘶”一聲。

離出租車最近的那輛車，車窗下移，她壓根沒仔細瞧。

陳靳屈指敲了敲車窗，淩煙斂起思緒，看到他。她眼底閃過訝異之色，不過她只是看了他一眼。

“淩煙，見了人不知道打聲招呼？”

晚風將他的聲音吹送至耳邊。

“有必要嗎？”淩煙掀了掀嘴皮，“再說，您不是最不想見到我嗎？”

陳靳半邊臉隱在夜色中，他彎唇， “那我說我想見呢？”

淩煙微楞。

“你想見我，所以靳爺你現在，是在跟蹤我麽？”她反問。

“你不準？”他淡淡反問。

“我就是不準。”淩煙說完，隨後對前邊的司機師傅道，“師傅麻煩關個車窗。”

車窗完全闔閉前，她朝他揮手：“再見，我沒時間陪你玩。”車窗完全閉上時，她的眼眸黯淡下來。

他到底，又想設什麽局引她上套，然後再對她冷嘲熱諷的那種？她不願深入思考。

出租車發動不久後，司機師傅說：“小姐，那人是在跟蹤你嗎，需不需要我報警？”

淩煙神思被打斷，她回頭望了眼，擺手：“他應該沒有，不用報警，謝謝師傅了。”

他會跟蹤她，她不信。

黑色奔馳同前邊的紅色出租車，相隔了一輛車，他不緊不慢地跟著，繞開城市的霓虹，濃深夜色將他吞沒，清冷柔和的眼睛，緊緊鎖定從車上下來的女人。

當年，他也是這麽默默地跟著她，卻只能遙望她的背影，多少次，他克制住擁住她的念頭，克制住將她揉進懷中的沖動。

他克制著，克制到不敢踏出一步。

她的背影孤零零，那些念頭更是瘋狂叫囂著，幾乎湮滅。

他捏著方向盤，骨節泛白。

淩煙下車，離公寓還有一百米左右，她突然回頭，卻見身後空無一人。

他會跟蹤她？講笑吧。

“鐘易笙，我回來了。”小小的客廳亮堂幹凈。

鐘易笙在墻上倒立，她腿很細長，直直地倚著墻，紋絲不動，“嗯，冰箱裏有新的榴蓮，讓人給切好了。”

“好，我先去洗個澡。”

想把所有懷疑與顧慮，通通給甩到腦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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